西蓮淨苑 釋慧琛
幾乎都在早晨七點多鐘,一輛全身斑駁的米白色小貨車,會出現在教育中心的施工便道上。稍待一會兒,會有一位身體黝黑,可是不會發亮,佝僂著背,戴著運動帽,穿著小背心,雙手習慣插進褲袋,邁著略微O字形的腿,彷彿配著卡通玩皮豹的音樂,姍姍漫步而來。一點也看不出是來上班的,倒像是來參觀工地的外人。納悶的心情,隨著日日相處的觀察,我下了一個結論:究竟生命的故事,是離不開血淚的。
如果有一天,教育中心外圍景觀不再像廢墟,有小河流水、階梯花圃、雅緻庭園等,他們,功不可沒。誰沒有那本既難念又不得不念的經?但是要選擇遺忘,堅持朝向光明,對未解脫煩惱的凡夫而言,是紮實而又殘忍的考驗。這一幕很難演,很幸運地,讓我親眼看到他超水準的演出!雖然對他而言,掌聲與喝采已是朝陽之前的雪花,但還是記下了令人省思的片段。
在逆緣掃蕩中,才看得到堅忍;沒有在情緒氾濫與平衡之中取得妥協,不能說是勇敢。難道人就是要身在絶處,才會對淨土生起真實的企望?如果這些美德,都需要特殊因緣來成就,那就學習吧!
看著他拿點心的手,難以分辨是否洗乾淨了,就是那樣粗糙、彎曲,滿布著皺紋與灰土,可能連受傷都不易找到傷口。如果我有這雙手,會天天一早起來,還沒用早餐就跑來工地嗎?
他的臉和手差不多,也分不太出喜怒,是風雨、雲日覆蓋了這位仁者內心的傷痛,也正好掩飾住那份不願與人分享的無奈吧?我不懂泥作工程,也不了解材質與配料,可是我懂人人都該有下班的期待。可是他,在這來去之間,竟如此冷漠得讓人心庝!
那是一場意外,快速而悲慘。打從那時起,聽經聞法與作功課,是每晚下班後最大的依靠與寄託。功課沒作好,是不用晚餐的,那怕已是九點了。做了一天粗活,那有不餓的?沒有歷經劇變打擊,不曾在苦果業海中遇到舟航,誰能體會精神食糧勝過的不只是一頓晚餐?
工地工程有數不清的複雜變更及造型異動,做了又拆,拆了再做,連我看了都煩,他卻視為必然。有天週日,沒人來上班,我問他:「今天來做什麼?」他說:「今天來玩。」來工地玩?原來這是他的事業,也是他的專業。
他是大師傅,一點沒架子,打牆、搬磚、運土也都做。腰一天天地彎了,背更駝了,牙齒也掉了幾顆,體力當然是不比當年,但他還是不忘最基本的事要做。他那輛戰車,更是常住的寶貝:曬棉被時靠它來傳送,它也運過書,又是載回收物的專車。
他的手藝很巧,和那雙手非常不搭調,可是後來我發現幾乎手工巧又伶俐的,都有雙千錘百鍊得已變形的十隻手指。有他們的犧牲奉獻,才有足以辦活動、提供參觀的莊嚴場地。大部分的人想看的,所看到的是美麗的成品,可是真正可看的,還有那一雙雙長滿繭,甚至是被截斷某肢節的手。如果我有那樣的一雙手,會不在乎別人的漠視與遺忘嗎?
太陽即將西下,黃昏時分,我會等著送師傅們下班,感謝他們一天的辛勞,有時也順道問:「明天會來吧?」他一向回我:「不知道!如果明天沒有死,就會來。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無常劇痛,像陰霾般籠罩著,不敢再說什麼,讓阿彌陀佛幫他療傷吧!如果是我,會有毅力面對老病與死別嗎?
這是一部很值得看的影片,現在正在上映中!